成洛與我說他想好了的時候，說實話，我很吃驚。

“這樣做，於你來說並沒有什麽好處，那個姑娘並不會記得你。除此之外，沒有了聲音，你對我來說就沒有了用處，我會舍棄你，以後你會很難過。”

話我已經說得這樣透徹清楚了，可他仍舊執迷不悟，臉上的表情與當初他誓死追隨我時一模一樣，甚至比那時候更為堅定果決。

情愛，果真是個神奇的東西，竟將人造化得，如此善變！

我拂了拂袖，揉了揉太陽穴，最後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，不過除卻他自願與我交換的那東西以外，我多加了一樣。

對於我的坐地起價，成洛眉頭也不皺地答應了。

他這樣爽快，我也不能太婆媽，嘴皮張張合合，將自己多加了那一樣說了出來。

“如此這樣，你還要繼續麽？”

成洛說他願意，因為他不願意眼見著那人去死。

傻子成洛啊，我也不願意眼見著你去死，然則你求死的心如此急切，也莫要怪我的心狠。

四月的春風吹起，河畔柳絮漫天飛的時候，郢城富商成大林的女兒嫁給了太守長子，一時之間惹得滿城的女兒欽羨。羨慕得不止是那身份和如意郎君，還有那該死的好運氣。

人人都知道，太守的大兒子，可是這城中有名的才子，不止品性溫潤，那相貌也是頂頂得好。

相比之下，那成大林的女兒，卻是個不拔尖兒的。除了會點功夫，筆墨女紅廚藝沒有一樣拿得出手。這樣的姑娘，若是不主動求娶，怕是這輩子也嫁不出去。

可偏偏，人家承了個好運氣。

寒冬，這太守長子不甚落入水中，救他的，正是這無才無德只會寫功夫的姑娘。這因緣，就是從這裏開始的。

我坐在屋頂上面，身邊是成洛，縱使夜色昏暗，可宅子裏張燈結彩的亮堂得很，於是他那眼底之下的落寞，我看得很清楚。

我將手裏的酒壇子抱起來喝了一大口，而後遞給他，“如今雖已入春，可夜裏寒氣重，喝點酒暖暖身子！”

可他只偏頭看了我一眼，眼底裏盡是落寞，隨即便又將視線集中在正前方——那裏是喜房，裏面坐著他喜歡的姑娘。

訕訕地收回酒瓶子，我又往嘴裏灌了一口，“三日後我就要離開這裏了，若是你還念著我們之間那麽點師徒情分，黃昏落日前，我在城外三裏的長亭裏等你。”

成洛這次沒有偏頭過來看我，似乎沒有聽見我說的話。

其實，我只取走了他的聲音而已，沒有取走他的耳朵，沒有取走他的頭顱，更沒有取走他的靈魂。

可他的心，實實在在地不在我這裏了。

這是個悲傷的故事，即便我早就知道結局，此刻仍舊攔不住內心的那股子傷情。

三日後，我在長亭一直等到日落，成洛也沒有來。正心灰意冷準備離開的時候，卻聽見有人叫我。

“明蕪！”那是個溫柔的女聲，我從未聽過，可就是覺得熟悉。

回過頭，是一襲翠色的衣裙，裙擺在風裏飄著，像極了柳絲。

那女子並不瘦，帶著幾分英氣，這翠色的衣衫並不適合她，倒是大紅色好些。若是換上大紅色，這模樣倒像是在哪裏見過。

我正想著在哪裏見過的時候，那邊的女子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，眼裏含著淚，“求求您救救成洛，什麽代價，我都願意。”

那眼睛裏的悲傷不是假的，所以這話，也不是假的。

“若是你真的願意的話，出你身上的一樣東西，來換他的命。”

她似乎沒有聽懂，看了看自己，隨後像是想起什麽一樣，從懷裏掏出了一塊玉佩樣的物什遞給我。

我搖頭，“我要的不是這個，我要的是你，”我將話說得更加清楚明白一些，“你身體的一部分，就像成洛一樣。”

“是啊，成洛，我知道的，他把他的聲音送給了我。”她收回了那玉佩，緊緊地拽在手裏，喃喃。

“那並不是他與我交換的東西，聲音最後是屬於你的。而我要的，比聲音這東西要貴重得多。”

她看著我，“你要什麽？”

我將所需要的東西，告訴了她。

“原來是這個，你拿去吧，想拿多少拿多少。”

春意盎然的時候，我見到了成洛，彼時他由著那穿著紅衣的女子攙扶著，在河畔看青蔥小兒們放風箏。我在坡地處，遠遠地看著，忽地生出無限的惆悵來。

如此這般，相愛相恨交織癡纏，換來的，不過是百日的好日子。

坐了好一會兒，風起，吹得人想要落淚。我收回視線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。

就此作別吧，成洛，願你此生安好。

由郢城一路往西，快馬走了一日，傍晚到了一處喚作安寧鎮的地方。

安寧鎮不安寧，這是我來這裏第二日，一位摘菜的大嬸與我說的。

我看了看這裏的天，的確不怎麽安寧。

天空的顏色詭異得很，澄澈白凈之中總是透著絲絲的紅暈，就像二八的少女的臉龐一樣，只可惜少女美好，而這裏，只會讓人頭皮發麻而已。

我看天知道這裏的不同尋常，而大嬸則是親身經歷過的。更加精準一點，應該是這裏人人都經歷過這不同尋常。

安寧鎮最初的確是安寧祥和的，可自打十年前，一切都變了。

問及那因，大嬸嘆了口氣，吐出四個字，“紅顏禍水。”

十年前，鎮子裏來了一群人，說是鎮外的有錢人家，不過遇上仇家追殺，故而逃命到此處，求鎮子裏的人家收留。不止如此，為了表示誠意，那家主獻上了千金之財。

鎮長當下欣然同意，合著幾個長老將人迎進了鎮。

想不到就是這樣，迎來了這詛咒。

詛咒是從張八卦口中說出來的，這位算了五十年命數的老乞丐，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“紅顏禍水，禍一方，害三方，詛咒生而不滅，無窮無盡。”

詛咒的源頭是那家主的女兒，不過二七的年華，卻有著傾城的容貌。可想而知，再過幾年長開了，傾國也不過。

安寧鎮世世代代靠著土地吃飯，無論男女，皆長得厚實。尋常女子哪裏尋得這樣白凈美麗的，於是乎，這戶人家在安寧鎮落戶的第三日，就有人上門提親。可惜那家主只是笑著拒絕，只說小女年紀小，不舍得讓她出嫁。

即便這樣推脫，再過了三日，滿鎮到了適配年紀的好男兒，基本上都進那人家的門裏，喝了杯茶。

為的倒不是真的將那人求娶回來，只不過耐不住性子，想見一見罷了。

“見一見？如何見？”

嬸子將菜放在一邊，也沒有心思繼續擇菜了，開始回憶起那段往事來。

見面的方式很是簡單，只需要坐在那裏喝上一杯茶就好了。

家主待客，斟茶倒水的正是這小女兒。

說也奇怪，但凡是見過這女兒的青年，都跟喝過迷魂湯一樣，茶飯不思倒不說，就連下地幹活的心思也沒了。

這樣的怪現象，半月之後初見端倪。不過鎮長不作為，長老不作為，加之那些個年長的在地裏撐著，所以真正將這事情擺上臺面上說的時候，已經是一月之後的事情了。

也正是那時候，鎮上開始死人。

死的第一個，好巧不巧，正是那第一個上門提親的青年人。

若是巧一個也就罷了，可接下來第二個第三個死的，也是那第二個第三個提親的人。當死亡以著人們意想不到的速度，詭異得順序進行時候，謠言便傳開了。

大家都說那女子是邪祟，身上帶著詛咒，詛咒著鎮子，詛咒著這鎮子的後代。

“後來呢？那女子果真是邪祟麽？被殺死了？”我不禁好奇起那結局來。

大嬸點頭，“死了，被鎮長和幾個長老擡到出雲廟裏，燒了。”

那之後死亡沒有再發生，不過自那之後，鎮子裏的人都患上了一種怪病。

“什麽病？”

“斷子絕孫。”

難怪，這鎮子裏，聽不到孩童的聲音。

“也不知，那女孩是不是被冤枉的。”大嬸說完，忽地又笑了一下，“也許是吧！”

也許是吧，如若不然，活到如今的他們，怎麽會這樣活著呢？

我沒有表態，指了指大嬸面前的菜簍子，“這筐菜不用擇了，我全要了。”

大嬸喜出望外，伸出三只手指頭，“三個銅板。”

我用六個銅板帶回了一筐菜，連著菜籃子一起拎了回來。

拎著價值三個銅板的青菜外加三個銅板的菜籃子往回走的我，開始惆悵。

為什麽我要買菜回來？客棧裏是提供夥食的，罷了，餵兔子吧！

兔子是客棧錢掌櫃養的，不久前剛剛生了一窩小兔，格外引人嫉妒。

我提著菜籃子剛踏入客棧一步，就聽得錢掌櫃用他那喜慶的大嗓門道，“我的明姑娘喲，你可回來了！”說著一個龐然大物向我逼近。

我頭痛地看著恨不得撲上來將我撕碎了的錢老板，退後了兩步，將籃子擋在兩人中間，笑道，“不知掌櫃的有何事？”

“嘿嘿，不是我有何事，是這一位有事情。”

錢掌櫃讓開身子，於是我看到了他後面的那個人。

那是個面皮白凈，不，面皮慘白的男子，本是七尺的男兒，不過因著太瘦的緣故，這樣於我看來，不過是個病秧子，似乎一陣風吹來，就可以將他吹跑。

這樣的病秧子，我不認得。

“你是誰？”我問他。

那病秧子笑著回答，“可以與姑娘做生意的人。”

我來了興致，“喔，是麽？”我做的生意一向隱秘，想不到這窮鄉僻壤竟還有人曉得，我有些驚訝，繼續問，“你曉得我做的是什麽生意麽？”

那公子點頭，“一物換一物。”

我倆在這邊聊著，那邊的掌櫃卻是半天不知所雲，見著我倆相看兩無言的樣子，忍不住問，“你們倆是在打啞謎麽？”

我回過頭看了掌櫃一眼，將手裏的籃子放進他懷裏，“這個是送你的。”說完招呼那病秧子，“你跟著我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哈哈哈，新的坑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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